到这里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了。燕宁虽然明白,这个陆横只是像那具女尸一般,是他二人争斗之下的牺牲品,也不免有一种兔死狗烹的惨痛感。
半晌,燕宁皱着眉头,慢慢开口了。
她的语气很悲伤,“我先前一直觉得奇怪赵玉林的表现,原来陆横,真是给你做了背锅侠。”
这一切的始末,都要从“陆横”将孟宁骗到陆家村开始。
如果孟宁没来,也就不会死在这里,陆老爷也就不会找到第二个女人,也就是赵玉林的母亲,更加不会发生后面的事情。
也难怪赵玉林看见她,间或会露出同情与联系的神情了。他大抵是觉得,自己是他母亲的替身而已。平日里“陆横”不常出现,不过看他对管家的态度就知道他多半是冷冰冰的。
赵玉林在林子里突然发疯,很明显是阵法的副作用来了。他知道了一些东西,而当他逮到了毫无反击之力的陆横,就把一切的怨恨,都倾泻在面容与之肖似的陆横身上。
陆横何其无辜?
到最后赵玉林想必也知道陆横不是他真正的仇人吧,不敢找真正的仇人,只敢对无辜的人,发泄他的无能狂怒。
想到了这里,就是燕宁,对“陆横”也生出几分怨恨。她几乎想一把刀直接把人捅死。如果没有他横插一脚,孟宁就不会死,百年之后,孟宁就可以回到阴司,继续她的工作生涯。
如果是这样,孟宁就不会早早死去,赵玉林不会出生,也不会逃到外面去,转世之后又祸害了那么多的女孩子。明明一切都可以如此简单,他却要将事情变得如此复杂呢?
按照日记所说,孟宁应该十分喜欢他。而他呢,他也是如此吗?
或许未必。
他的情绪多变,没过多久甚至直接对孟宁下了狠手。简单文字里描述着孟宁曾经的惨状,这是燕宁永远不想回忆的东西。
而此时的“陆横”,对她也是一样的温柔,却也能在察觉她要逃跑的时候,掐住她的脖子。
不、不能再想下去了,想这么多有什么用?
她与“陆横”对上,不过是蚍蜉撼树罢了。
“陆横”的手段神鬼莫测,哪怕是强悍如斯的陆老爷,也能在瞬息之间杀掉,对方武力造诣有多深,她已经完全知晓了。
即使他现在还在笑着,手上什么兵器也无,但下一秒就可能转变脸色,变成要命的恶鬼。
“陆横”喜欢孟宁吗?未必见得,她也不认为仅靠自己的姿色就能迷上对方,更何况她确实不是美人。
燕宁不停地劝告自己,或者说是警告,她希望自己能忘掉孟宁带来的阴霾,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,老实跟着“陆横”出村去。
出了村子,她去哪都行。经此一事,她也不想继续在设计行业待下去了,她可以换份工作,无论做什么都行。
只要能离云海市远远地。
燕宁主动走远两步,强笑道:“既然如此,那我们就快走吧。我现在饿极了,想出去吃东西。”
为了增强话语的可信度,她还揉了揉肚子,却又因为联想到刚才被陆老爷来了招黑虎掏心而吓得一抖。说起来,她也的确死一天没吃了。
男人却没动作,只是稍稍皱起眉峰:“站近些。”
他有点恼,燕宁却不明白缘由。
见她半天未有动作,他便直接伸手来抓。燕宁没时间琢磨,快速退让,避过他袭来的手爪,带着连她自己也吃惊的熟练。
男人一击未成,不说话,但也没硬来,只是站在原地,眼里有化不开的悲伤。
他说:“阿宁,你果然还是要离开我的。”
他看着愤怒又痛苦,燕宁甚至觉得他马上就要扑上来,掐住自己的脖子。
于是她快速答道:“不——我只是打了个踉跄,这只是个踉跄!”她忍着违和感,主动上前拉住了他的手,入手触感依旧冰凉,燕宁扯开一抹浅笑:“怎么会呢?怎么会呢。”
她说完便僵硬着身体,等待着男人对她的审—判。
“陆横”笑了,那笑容十分的难看。“阿宁,我知道你有很多的疑惑,但我无法为你解释,出去之后,就把这里忘了吧。我们可以,重新开始。”
他紧接着又道:“你知道么,阿宁,我知道你怀了我的孩子时,真的很高兴。当时你也是很高兴的。虽然他没能出世,但我也保住了他的命,他很快就会回来陪我们。”
燕宁完全不理解,她已经懵了。他在说什么?孩子没死?
一头雾水的燕宁让“陆横”脸色微变,他没再继续说话,同时他的喜悦也淡去很多,他将燕宁一把抱到怀里,低下了头,借着角度不让燕宁看他的脸。
他话里有浓的化不开的悲伤,燕宁听他哽咽道:“别怨我、别怨我……”
更多的情感被他压抑在心底,燕宁隐约想起些什么,仔细捕捉又是一片虚无。
到最后,只剩下一个想法。
她想到,陆老爷在她肚子里掏的,或许可能就是这个孩子。燕宁试探道:“孩子怎么了?”
“陆横”或许真的很宝贝孩子,所以才会在孟宁流产之后,千方百计又要她怀上。
不会吧,这样的人也这么看重血脉?
她只觉得眼前这个男人,是为了从孩子身上得到一些东西罢了。至于具体是什么,就看男人肯不肯说。
“我这么做,也是为了保住他。如果出生了,陆老头他——”
“陆横”猛地一顿,他尽量软下声音,软下他强硬的态度,软下那一身的冰冷和尖锐,“你或许不知道,但只要孩子出世,他就能突破封印,到时你只会被他撕个粉碎。”
男人的声音里充斥着无法掩饰的痛苦:“我绝不愿看到如此场面,但也不想孩子自此湮灭,我只能想方设法送你出去,送你去投胎。”
他没有告诉燕宁的是,他在燕宁身上下了一道羁绊,时候到了,燕宁自然就会回来。
他可以将燕宁送走,但决不能容忍燕宁再不回来,于尘世开启全新的生活,有父母亲人,有至交好友,甚至,有了爱人。
“你得回来,你必须回来!我和儿子还在这里等你,你摆不脱,也别想摆脱!”
“陆横”说着说着,表情慢慢开始变得狰狞而狂躁,他不受控制地把手搭到了燕宁脖子上,他的怒意劈头盖脸朝着燕宁砸过来,有一股极强的杀意将燕宁牢牢锁定。
这一瞬燕宁恐惧极了,她完全不能理解“陆横”缘何发狂,但她已经完全失去了抵抗,仍由他掐住脖子,深深地卡住她的呼吸,她的肺部叫嚣着呼吸新鲜空气,然而它的主人已被人提起来了。
连抵抗都不能,更何况呼吸?
燕宁体会到了熟悉的疼痛,这种濒死的感觉她已体会了多次,甚至生出几分从容,甚至从里头得到几分乐趣。
她情不自禁—地闭上眼睛,眼前阵阵发黑,脑内泛着星星点点的金光,她知道自己马上就要死了。
“陆横”忽然紧紧抱住她,握住她的肩膀不住颤抖。
男人呜咽道:“等我……等我来找你……等我好吗?”
燕宁一动不动的,迷迷糊糊只能听到男人微弱的呜咽,她也不知道对方在问什么,胡乱地应着,大脑已经渐渐陷入昏迷。
她一脚踏入虚空,另一只还在陆地。
燕宁挣扎着睁开双眸,她的视力也渐渐化为无有。
完全坠入黑暗之前,她能看见的最后一抹画面,便是眼前荒僻的村落,像是陆老爷的身体一样,被风轻轻的吹走了。
到最后,就剩下一片长长久久的沉默。
……
“娘亲……娘亲……”
整个世界安静极了,时间好像停止了,忽然,她听到了小孩呼喊的声音,谁是他的娘亲?
她往声音的来源望去,只看到一片漆黑,紧接着,她肚腹就是一阵剧痛。
刹那之间,漆黑的世界一派大亮,她双目刺痛,只能紧紧闭上眼睛抵御,但那光芒落到眼皮上,还是像细密的针尖在戳刺一般。
很快,刺眼光芒就被另一种柔和的光感替代。
她整个人都觉得十分轻盈,理智渐渐回归大脑。原本艰难无比的呼吸慢慢变得十分顺畅,屁—股底下是青石板冰冷的触感。
燕宁睁开眼,入目便是令人心旷神怡的绿。
再低头一看,只见自己双手分别搭在双膝,而脚下,是坚实的令人落泪的水泥地面。
燕宁猛地咳嗽两声,只觉得胸口血气上涌,下—腹不可言说之处也泛着隐隐的疼痛,只是比刚才要好受许多。
疼痛慢慢散去,燕宁猛地起身,环顾四周。
她回来了。
回到了三廊山后山林子的那座小凉亭。
燕宁艰难地吞—咽着,她的左手挂着一只质地清透的玉镯,是男人给她的那只。
她摸了摸,惊讶的发现,怀里那只镯子,不知何时已然消失不见了。
有一股难以描述的可怕预感爬上她的脑袋。
她将手腕横在阳光下细细查看着,审视地瞧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