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前两天办事处反馈说近期忘川船行不通畅，或是水底有脏污，于是检查组就派了小队下去巡查。”
孟姜刚升上来，是现成的苦力，就跟着一起去了。起初以为只是河道堆淤，去了才知道情况并非如此，顺蔓摸瓜扯出来好些东西，于孟姜来说是好事，她那个办事处太破旧了。
陆横简单描述了一下，他和孟姜其实没有那么熟，如果不是因为燕宁，他几乎不会去特意关心。
“忘川河也会堵塞吗？”燕宁想到了之前看到的那些固壮不明物，眼神暗沉了些。
袁绍均主动为她科普：“忘川有洗淤清障的功效，用阳间的话来说，就是令人忘却前尘。阴司改制之前的孟婆汤，就是从忘川里舀的，经年累月的消耗，忘川的水平有所下降，虽然只有一点，但足以令人警醒。”
“原本忘川的水流，是打天河留下的，神仙陨落之后，忘川便也得不到补充，作为不可再生能源，阎处就提议，将忘川作为一个载体，没想到真有奇效，寻常鬼魂踏上忘川须臾便能洗去全部记忆。”
“忘川河底也压了许多不能消灭的精怪孤魂，时间一长就容易出现阻塞，所以每一百年需要清理一次，上回清理还是在三十年前，这回显然是有异常，最后查出，是河底的恶鬼闹事，至于那恶鬼，你可以问问我哥。”
“你哥是——”
“是我。”
燕宁抬眼看着满脸认真的陆横，有些哭笑不得。她脑内忽然灵光一闪，有丝流星划过，稍纵即逝抓不住，燕宁只觉那很重要，忙追问，“他怎么会是你哥？”
袁绍均解释说：“他一直都是啊。”
袁绍均是白泽，白泽的原型她也见过，在陆家村，在地图里，所以说，原来那个人一直都是陆横吗？
燕宁忽然有些迟疑，她觉得难以接受。察觉她神色有异，在二人面上来回打转看了看，心下有些懵。
陆横挥挥手示意袁绍均先走开，“我已用阵法将他困在幻境中，借天地之力消磨他的力量，留在河底的只是一部分，不该有这么大能耐。”
“我听说这不是他第一次闹事，上次就是你和孟宁联手将它压制下来的，当时如果不是阴司有急事，我一定会上来帮你们，说到底，阳间的阵法就是没有阴司的好，才又叫他能重新兴风作浪。”
燕宁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，果然，袁绍均下一秒就印证了她的想法。
“等解决完忘川的事，我和你去陆家村看看，去拔了他的老底，我当初就和你说过，关在阳间是没有用的，唯有拉到阴司，才能彻底制服他。”
“之后再说吧。”陆横似乎不想多说，含糊地应了，路程不算很长，在陆横有意提速之下，很快就到了忘川河边。
但奇怪的是，河边安安静静的并没有人，零星能看见前面第一个办事处的渡口正在发船，巡逻队的摩托车停在燕宁曾去过的小院门口。
院门关得很紧。
燕宁走到墙边上，看着面前的三层小楼，暖黄的日光打在建筑的棱角，镀上一层淡淡的黄光，挑梁和屋檐都是木质的结构，二楼攀着许多绿色藤蔓。
饶是在这样青天白日的照耀下，小院依旧显得十分黯淡。倒是有了几分陆家的模样。
不过这回，燕宁已经不会怕了。
他们走的时候这里还是正常的，看来忘川的确出了问题，燕宁只看了两眼就移开视线，却不想袁绍均直接走到围墙边上，十分果断地跳了进去，看的边上的燕宁一愣一愣的。
他这拍拍手就进了，燕宁傻眼地看向陆横，“咱们进不进啊，雨霏在里面吗？”
陆横道：“应该在。”
燕宁睁大眼睛，“咱们进去看看吧。”
陆横低声道了句得罪，就拦住她的腰纵身跃起，瞬息之间就进了小院。他是很守礼的，除了开始有些惊吓，之后燕宁没有感到任何不适。
陆横把燕宁放到地上，微微拉开距离，燕宁想说些什么，袁绍均忽然要她噤声。
不远处传来错落的脚步声，他们躲到了大树后面，静静看着来人。
是之前见过的那个小女孩，跟在她后面的，是一个拿着手机的男孩，比她少矮一些。
男孩就算是这时候也盯着屏幕不放，间或吐出两声抱怨，女孩倒是不在乎，神色匆忙，只要男孩再走快点。
燕宁不知道为什么会在合理见到这两个人，这两个人走过院子，进小楼之后就没再出来。
三个人又潜到了门边，燕宁是不会遮掩气息的，这事儿还得陆横来干。
里屋的人还有点多，除了两个小孩，刚才见过的那个女人也在，还有一男一女，都是中年人。
看见小孩进屋，小孩母亲焦急的神色镇定了许多，“拿来了吗？”
男孩点点头，从兜里掏出一个小小的果实状的物体。
“刚才巡逻队的人来找我晦气，原本要早点来找你的，这会儿耽误了，出门也忘了拿。”女人松了一口气，主动把东西交到中年男人手上。
透过略薄的窗纸，燕宁发现那个中年男人还有几分眼熟。
另一个女人显然是女孩的母亲，女孩进屋之后就站到她边上，慢慢也拿出一个游戏机。伴随着开场的提示音，两个小孩心无旁骛打着游戏。
男人开口问道：“巡逻队来了？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。”
男孩的母亲说没有，“他们应该发现咱们在偷运势了，寿命买卖这行当，还是先缓两天。”
中年男人却不赞同：“临门一脚，哪能在这个时候中止。”
这是女孩母亲帮腔道：“是啊，怕什么巡逻队，咱们才偷了万年，等到了阳间逍遥不了多久，搭配河底阵法，加大力度，才能彻底拥有无尽寿命。”
中年男人把果实放到读卡机里旋转了一会儿，忽然起身走到院外，紧接着来到忘川河边，嘴里振振有词，将读卡机植到了河岸底部，他深吸一口气，确定无碍之后才拍拍手，招呼着两个女人回院里。
袁绍均走过去把读卡机拔起来，仔细摩挲片刻后冷笑说：“好啊，我不过就是上去偷了会儿懒，这群人就整出了这样的玩意儿。”
他忽然把读卡机递给陆横，挑眉说道：“哥你看看，你当初是怎么跟我说的来着？”
陆横显然也很意外，他将读卡机捻在手里磨碎了，指缝里簌簌掉下一堆齑粉，眸色沉沉。
袁绍均说道：“我当时就告诉你不能姑息养奸，你只说老大逃到岸上，其他人不敢造次，可你看看，他们的狼子野心，都把手伸到忘川里来了！你这样做，对得起孟宁吗？她这些年的苦头白吃了？”
燕宁听得云里雾里，但袁绍均既然提到孟宁，她少不得问个明白，“孟宁怎么了？”
“孟宁的事儿你还来问我，这不是——”袁绍均忽然察觉到什么，抬首惊愕道：“不会吧，你还没想起来？”
燕宁颔首，下意识瞟了陆横一眼。
他微微低着头，神色不明。
阴司改制并非突如其来，阎仇十早就看那堆冗杂制度不爽了，燕宁在的时候，已经有一小部分人使用现代化科技手段进行操作，但由于各方势力的阻挠，进行的并不顺利，这项目也就暂时搁置，谁知竟有人打起了寿数的主意，并且还真被他偷成功了。
阴司并不只有办事员，还有许多不愿投胎自愿留下渡完余生的鬼魂，这些要么就是寿数未尽而因为各种原因惨死的，要么就是有大公德在身，但没找到好运势投胎的。当然，居住时长到了之后，就得安分去走投胎流程。
不知是被什么人发现的，只要双方愿意，就可以进行寿数和运势的买卖，天道竟也容许这一点，阎仇十无法阻止，刚开始还好，到后面出了大乱子，有心人把恶鬼的交易状混在在里面，而孟宁疏于管理，浑浑噩噩盖了章，以至于忘川河底的恶鬼逸出大批，尽管孟宁最后知道这是陆横递给她的，她也毅然决然一人抗下，等到后面，孟姜将事情结果查出，为燕宁翻案的时候，已经太晚了。
孟姜当时冲动，为此还闹了一阵，这才被贬到了犄角旮旯的办事处过苦日子。
为了弥补后果得以减刑，陆横也自甘认罚，由于他身份特殊，阎仇十就罚他上去捉鬼。
虽然到最后，他鬼没捉住几只，反倒留在上头，并且为了违抗回阴司的指令，自愿进了关押厉鬼的幻境中。
作为曾经的司法神兽，他比任何人都清楚，阎仇十不喜欢办公室恋情，这事情摆到台面上，吃亏的一定是孟宁。
孟宁喜欢并且热爱这份工作，陆横不愿让他为难，可这事儿终究还是被发现了，他没有办法，只好暂时收下那份文件，可谁知道，燕宁最后会批了呢。
说是巧合，也只能道一句造化弄人。
听袁绍均说完一切，燕宁凝神瞅着忘川涛涛的喝水，久久回不过神。
忘川之水天上来，奔流到无尽边际，起伏的河水之下，有无数形状怪异的灵魂不住嘶吼咆哮着，试图从水底爬上来。
在陆横刀子一般的视线下，袁绍均还是忍住了更多的细节，嘴巴鼓鼓的，看着很是憋屈。
陆横摇摇头，“过去的事情不必多提，放眼未来才是正路。你想离开，申请表上那些老东西的签名，我来解决。”
燕宁心一跳，刚要说什么，忽然有刺耳的踹门声在耳边响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