顾家公子听夏回这么说话，咧嘴笑了。
“什么是公子？什么是戏子？不都是人吗？”他轻嗤。
“姑娘不会也有这些陈腐的思想吧？”他垂头将脸靠近夏回问道。
夏回心里百转千回。
——这些陈腐的思想还不是你们这些有身份的人创造出来的？
——哪个穷苦人家愿意说自己低贱的？
但他可不能瞎说话，真惹上官家人，到时候倒霉的可不止他。
“公子豁达，但在世人眼里，确实于理不合，你该找一个大家闺秀才相配。”
顾公子把梨园后院当自己家，双手往后脑勺一搁，非常自在地溜达起来了。
“你每天都在这里唱戏吗？”
夏回怕他当真每天过来看自己唱戏，撒谎了。
“不一定，可以说很少来。”
顾公子定定看了他一眼：“当真？”
夏回不怎么撒谎，他不敢直视顾公子晶亮的眼睛，忙低下了头。
“当真。”
顾公子一合掌，“是真是假我自己会探索，夏回姑娘，我们来日方长！”
“今日来得突然，改日我给你带点有意思的东西过来。”
院外响起了口哨声，顾公子对夏回招了招手。
“认识你很开心，不过我还有点事，就先走了，再见！”
夏回不太能应付自来熟，松了一口气，好险不险被跳墙的顾公子听见了。
顾公子站在院墙上，回头一笑。
“你这口气松得有点早，哈哈哈……”
他轻笑着跳下去，连同衣摆一起消失在墙的另一边。
徒留夏回尴尬地站在原地。
——
第二日，夏回特意换回了男子服饰，黑鸦鸦的发丝用木簪簪了一束起来，余下的都披在削薄的肩背上。
一袭青衫，君子端方。
他最近不登台唱戏了，只在后院练嗓子。
后院有一棵梨树，盛夏，梨花已经谢了，开始结出小果。
但叶子还算茂盛，夏回喜欢在树下的躺椅上休憩，透过梨叶的缝隙，可以看到细碎的光。
不过分热烈，也不过分冷淡。
他看得入神，没注意到院子里转瞬就多了一个人。
不是那顾公子又是谁？
“咦，这位公子，可知道这里的漂亮娘子在哪里?”
顾公子左顾右盼，只看到这树下躺着一个俊秀公子，不见佳人的影子。
夏回愣了一下，没想到这人真的又来了。
他念头转了一转，看着树叶说：“公子说的是家妹吗？她今日不练嗓。”
顾公子凑过来看夏回，眯着眼睛看。
“夏回姑娘是你妹妹？没听说过她有哥哥啊？”
夏回扮女相时总是会涂脂抹粉的，将那张脸堆砌得愈发娇艳可口。
男相则一点不讲究，素面朝天。
故差距甚大，虽棱角处能看出来相似，但不能认出来是一个人。
夏回开始瞎诌，“公子有所不知，我与妹妹乃龙凤胎，奈何我打小身子弱，才一直关在深院，不为人所知。”
顾公子点了点头，“那你叫什么名字？”
夏回张口就来：“我名夏离。”
“夏离，夏回，你们这名字还挺讲究！”顾公子很不讲究地靠在梨树上，弓着一条腿。
夏回没有吱声，他寻思这下顾公子该走了罢？
顾公子偏不如他愿，他从衣袖里拿出一件东西给夏回。
“这是送你妹妹的玩意儿，给她无聊的时候解闷的，哥哥替我交给她罢？”
是一个九曲连环锁。
夏回：“……谁是你哥哥。”
“我替我妹妹谢谢顾公子的好意，但无功不受禄，还请顾公子拿回去。”
顾公子嬉皮笑脸的把九曲连环锁丢在躺椅上。
“以后我要娶你妹妹的，那你当然也是我的兄长。”
“再说了，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的道理？”
“以前不知道夏姑娘有兄长，改天我一定带两份礼物过来！”
“还请兄长笑纳~”
这话说的怪里怪气的，但夏回愣是推不回去。
这人脸皮好生厚！完全不听人讲话！
院子外面又响起了口哨声，夏回知道，这顾公子可算是要离开他这个小院子了。
顾公子又跳上了院墙，院子有门，但他从来不走门。
他又回头咧着嘴说：“哥哥，记得告诉你妹妹，今天的顾倾回很想她！”
“一日不见，如隔三秋那种！”
没羞没臊得很，他自己倒是很好意思，却把扮演夏离的某人给说脸红了。
夏回看着他消失在院墙外，脑袋冒烟地拍自己的脸，想把这突如其来的热度拍下去。
他将九曲连环锁拿在手里，研究了一炷香。
不会玩儿，但好像很有意思。
不知不觉竟专心开锁去了。
但死活打不开。
——
后来，顾公子日日掐着点来这后院。
有时带着坊间糕点，有时带着奇艺巧技的玩意。
每次都是带两份，但两份并不完全相同。
但是他只能见到夏离，一次也没见过夏回。
顾公子并不特别在意，只每次离去的时候叮嘱夏离告诉夏回——他很想她。
夏回已经放弃挣扎了，这人根本软硬不吃的。
已经由最初的脸红发展成后来的面无表情了。
只是心跳节奏渐渐还是变了。
见到顾公子会开心。
会期待今天的礼物是玩意儿还是美食？
会忍不住对着顾公子笑。
会向往和顾公子一起到外面的世界看看。
可他是个男子啊？
男子如何能对男子动心？
——
最后一天，顾公子带着两个风筝来了。
一面是蝶，一面是花。
他将花递给夏回，笑着说：“今天阳光尚好，风也和煦，我们去郊区的草原上放风筝吧？”
夏回疑惑：“你不喊我妹妹？”
顾公子看他，神情有些闪烁，“不叫了，她一个姑娘家我不好带她出去，我们兄弟俩去。”
夏回寻思“你想叫我也叫不出来另一个夏回。”
他接过风筝，也想出去游玩一番。
他很少出梨园，总觉得外面的世界会吃人。
但这回有顾公子陪着，他不怕了。
甚至有些期待。
脸上不自觉就挂了笑容。
顾公子骑了马，但夏回不会骑。
正当他犹豫要不要回去算了的时候，顾公子轻飘飘地上了马。
他将手伸到夏回面前，邀请他。
“上来吧，我带你去。”
夏回心跳漏了两拍。
逆着光看向马背上的顾公子，如若天神。
他不由自主地伸出了右手。
他的右手腕骨上有一颗黑色的小痣，他皮白骨细，黑痣衬的他腕骨更加精致。
顾公子看了一眼那颗痣，笑着说：“这颗痣很漂亮，我很喜欢。”
说着一把将夏回拉上了马背，放于身前。
夏回没坐过马，浑身僵硬，不敢靠在顾公子身上。
顾公子好笑地拉了一把缰绳，马儿被拽的前蹄腾空，呼一下跑了起来。
夏回没控制住后滑的身子，还是滑进了顾公子的怀里。
顾公子松松地揽住他，在他耳边说：“哥哥害怕跟男子接触吗？为何这般僵硬？”
夏回的耳边都是风声，轻柔地发丝向后翻飞，悉数打在顾公子的脸上胸前。
带着淡淡的皂角香。
他的心脏很是鼓噪，无法张嘴，怕泄露出心里的不堪想法。
顾公子微闭着眼睛深深嗅了一通发香，他还要招惹夏回。
“哥哥，你的头发好香，我也很喜欢。”
“砰砰砰……”
不知道是谁的心跳如此聒噪，显得这夏日异常燥热。
一路的风景在不断退缩，夏回什么都没看清，他的心里全是一个念头。
——什么时候才能到郊区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