对方来势汹汹，燕宁只迟疑了一下就飞速跑开，她并不想和办事员打架，按照录取通知书上的说法，他们以后都是同事，而且孟姜说不准还得回来，撕破脸太难看。
谁知她的退让在办事员眼里就是心虚，对方更加来劲，燕宁没办法，只好且退且打退到屋外。
撕打间，燕宁的袖子被撸了上去，那个可以被她收拢的镯子就显露在办事员眼前。对方动作猛然一顿，不敢置信地指着燕宁手臂：“你！”
燕宁还在喘气，顺着办事员的目光往下一看，顿时不自在地掩好了镯子，她没忘了唐素清对这玩意儿的热衷，虽然不知道这有什么用，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还是懂的。
正当她以为对方要上来抢夺的时候，女人露出个古怪的笑，不自然地冲她道了个歉。
“对不起，刚才没认出你，你就是孟宁吗？”
“所以我现在能走了吗？”燕宁被动的和她握了手，对方态度转变太快，她很能不适应。
办事员转回柜台上，这会儿她的腰背都挺直了几分，同样是敲键盘，这会儿却更卖力，燕宁甚至觉得自己就像是来这里视察工作的大人物。
办事员像是捧着一个烫手山芋一样，飞快给她扔了一张身份证那么大的小卡牌，“五分钟后开船。”
燕宁还想再问，“你知道怎么报道吗？”
女人摇头说不知道，又建议说：“等上岸了，那边会有人接你。”
“船是去投胎的吗？”
办事员说：“一个窗口是投胎的，另个窗口去的阴司。如果不抓紧一点，可能会赶不及，下一趟是十二个小时之后。”
燕宁点头表示理解，她不再多待，抬腿就走到了左边窗口处。
她起头还不明白办事员的意思，站到渡口就明白了，因为那个窗口只泊着一条小船，边上拴着一个小小的桨。
燕宁刚上船，办事员像是才想起什么似的，冲到门口大声喊道：“别往下，溯游而上，大约三分钟就可以到上面那个渡口，这里太小，没有去阴司的船，得去大点的办事处。”
不是，这玩意儿还得她自己划？
办事员点点头，用鼓励的眼神看着她，道：“是的，抓紧吧，还有四分钟了。”
燕宁：“……”
行吧，她认命的踏上船，与想象中的湍急水流不同，这船应该是特制的，被她搅动之后十分平稳的停留在水面，没有被喝水冲走，燕宁试着木浆的力道，她最后看了办事处一眼，划着船朝上走了。
周围是青青草地，河岸两旁垂着密密的柳枝，没有人工的痕迹，水流清澈，里面也不知养了些什么，慢慢游动着，绝对不是鱼，看着也不像泥鳅黄鳝一类。
顺着河流朝前看，远远地能看见一些些独栋的建筑，两个办事处隔得并不远，下去的时候，燕宁还看到一艘往下的船。
她很快就到了上一个渡口，在堤岸旁拴好木浆爬上了岸，这里的渡口比下面的大了许多，但是岸上同样没有人，大约是已经运下去一趟人了，渡口的人不算多，略显冷清。
河水冲击着船身，里面的东西跃跃欲试，渐起泥黄的浪花，河流朝上看不到尽头，顺着堤岸线一直往上。
她不知道自己在河水里滑了多久，但既然来了，总得进去看一看，抱着这样的想法，燕宁撩起渡口的帘子往里面走。
迎面又来了一小队人，还是老人居多，间或夹杂着几个年轻人。
这里要比刚才的办事处大许多，帘子那边的空间类似规模巨大的高铁站，前面是一横排的柜台，边上林立着一些商铺，摆着各色的小吃，纸钱，纸屋和装饰品，各个店铺的老板都穿着很普通的衣服，不像办事员那样的工作装。
燕宁只是随意看了两眼，就要去窗口问问自己的情况，谁知她刚抬起腿，忽然有一个干瘪的老太婆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钻出来，看着燕宁问道：“票子要伐？”
燕宁视线落到她揣在怀里的手上，“什么票？”
老太婆使劲掏了掏，左顾右盼看看周围，边上零零散散站了几个，她像只藏食的松鼠，示意燕宁跟她一起走到角落里，手掌随之抖出一张红色卡片。
燕宁一看就觉得眼熟，她摸了摸自己口袋的那张，觉得两张应该是同款的。办事员的卡片怎么会到这人手上？她心生诧异，“这个有什么用？”
老太婆没有说话，看着燕宁咧开嘴，无声的笑了起来，她的脊背弯曲，头发雪白，牙齿已经掉光了，张开的口腔十分空洞，里面空空荡荡的，不仅没有牙齿，连舌头也没有，这一看似乎能穿透喉管看到她的食道去。
燕宁吓了一跳，下意识后退一大步。
她甚至觉得老太太的声带也给腐蚀掉了。
老太太笑得更灿烂，但好像只有一张皮挂在脸上，这使她的面容显得愈发干瘪，好像一只会动的骨架，只不过挂了人皮，才显现出一点人样。
她的人中和眼眶都凹陷的十分厉害，浑浊的玻璃体就好像得了白内障，眼珠前面蒙着一层阴翳，如果放在阳间，这几乎是将死不久的模样了。
“这个，你不比我更明白么？”老太婆放低声调，眼里冒出诡谲的精光。
燕宁对上她的双眼，缓缓而坚定地摇头。
老太婆上前一步，将二人的距离拉的近一些，说：“妹子，你是偷渡来的吧？”
偷渡？燕宁慢慢觉出点味，这老太太恐怕是和之前那办事员想到一处去了，至于她为什么没能出现在系统里，燕宁自己也不知道。
见她半天没说话，老太太忽然抓住了燕宁，这一下和刚才那种好声好气有商有量的不同，速度极快，力道也很大，被那样干瘦如同枯树残枝一样的指骨抓着，燕宁不由打了个哆嗦。
那手冰的几乎不是人能有的温度，燕宁牙齿都不能闭合，几乎是飞快的挣脱了老太太的手，做出防御的姿态。
然而老人刚触到她就打了个哆嗦，仿佛被什么烫到一样飞快缩回手掌，燕宁注意到她那副只有骨节的手上被烫开了一大片，露出里面的森森白骨，竟然是黑色的。
老太婆看向燕宁的目光也没有之前那样傲慢与轻视，她的目光惊讶且疑惑，蠕动着嘴唇似乎还要说什么，再次后退一大步。
然而她那双无神的眼镜张得极大，似乎看见了非常恐怖的东西，这会只剩下纯粹的畏惧，她飞快转过身，头也不回地往办事处外面跑，刚走开两步就瘫软在地，好像被人击中了背部一样，再也不能动弹。
老太婆的躯壳慢慢变得透明，然后化为浅淡的灰影。
饶是一个大活人在面前消失，周围也没有任何人表现出不对的情绪，背后传来哒哒的声音，燕宁似有所感，回头正好对上了一双乌沉沉的眼镜。
是陆横。
燕宁望着他，看着那双黑压压的眼睛，忽然有几分似曾相识的感觉。
像是能感受到她内心的情绪，陆横什么也没说，走过来牵住了她的手。
“回去吧，孟姜在等你。”
燕宁终于如梦初醒一般，大约是那段孟宁的记忆作祟，她十分顺从的跟在陆横后面朝前走。孟姜在等她，雨霏和裴如玉同样在等她。她现在已经不想关心当初发生过什么了，她既然已经有了正常的生活，何必还要在这里浪费时间？
走在前面的陆横悄悄攥紧了燕宁的手，二人走向渡口，由陆横掌舵划船，二人逆流而上。
一望无垠的草地，每隔一段路就会出现的办事处，以及格外晴朗的天空。
陆横虽然不声不响，但手里的动作却很快，一会儿功夫就划出去老远，这样溯流而上的感觉其实挺奇妙的，有陆横在边上，她心里莫名踏实了许多，试探着把手往河里拂了拂。
靠近了才知道之前看到的阴影并不是鱼，而是膏状浅淡的糊糊状，触感柔且软，入手不粘，跟老太太十分类似。
燕宁心里有了一个猜测。
燕宁扒着船头嗅着河面漂浮着的浅淡的味道，问身后的船夫：“咱们什么时候会到？”
“快了。”陆横轻声地回应。
“我们刚才看到的老太婆，她是鬼？”燕宁心里抬了起来，如果大船是去投胎的媒介，那么这条河，会不会就是有名的忘川？为什么现在的人不用喝孟婆汤，他们甚至还可以保留自己的记忆？
陆横看了一眼河底，“是的。”
“那你是什么？”燕宁目露探究，“你走之后的那一场考试，我看见了一只奇怪的动物，和在陆家村遇到的有些类似。”
陆横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，“还有十分钟，坐稳了。”
见陆横之后就闭上了嘴，显然不愿多说的样子，燕宁也只好悻悻的闭嘴。
她趴在船头朝下看着奔涌而去的河水，真奇怪，明明上游水流平静，可往下却变得十分湍急，明明这里的坡度撑死只有五度。